十八個紅包

高三那年，父親被查出晚期直腸癌，住進醫(yī)院。接到病危通知書后，我不知道父親還有沒有機會回家。

在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，父親伸出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手，將一把鑰匙放到我手心說:“兒呀，有樣?xùn)|西我本想親手交給你，可現(xiàn)在只能讓你自己回家拿了?！奔依餅榱私o父親治病已經(jīng)一貧如洗，父親還能給我什么?

后來，父親已無法進食，也說不出話，手上的血管再也打不進液體。那天，他“嗯呀”地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，我湊近細聽，聽出是“鑰匙”兩個字。父親的臉憋得通紅，我這才想起他給我的那把小鑰匙。父親睜大空洞的雙眼盯著我，張了張嘴，嘴角抽了抽，頭一歪，便沒了氣。

白床單覆蓋了父親的臉，我雙腿發(fā)軟，跪倒在他面前，心臟像被剮成了一片片。父親走了，我仿佛成了一截無根之木，輕飄飄的，全身虛空。辦完喪事，我用那把鑰匙打開了父親的抽屜。抽屜里有個發(fā)黃的小木盒，里面放著18個紅包。

最舊的那個紅包已變成豬肝色，封皮上有兩行模糊的蠅頭小字，我認出是父親的筆跡：兒子，從現(xiàn)在開始，爸爸每年會將從單位領(lǐng)到的新年紅包，連同吉祥如意留給你！落款是“1990年正月初八”。那是我出生后的第三天。撫摸著發(fā)黃的字跡，我仿佛看到年輕的父親嘴角含笑，正虔誠地為新生的我寫下期許和祝福。

父親是個溫和的人，不抽煙不喝酒。最大的愛好是做飯。每次他炒的菜被我一掃而光時，他便會摸著我的頭“嘿嘿”憨笑。雖然父母都是普通職工，收入不高，但日子過得平靜幸福。

20世紀90年代末，父親的單位開始走下坡路。拖了兩年，后來連工資也開不了，父親只好去拉保險。他穿著極不合身的舊西裝，提著又大又沉的業(yè)務(wù)包，臉上堆滿刻板的笑。他結(jié)結(jié)巴巴跟客戶解釋保險，緊張得打顫，不停地用手抹腦門上的汗珠。

我撫摸著兩個薄薄的、封皮印著保險廣告的紅包，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。如果時光可以倒流，我再不會躲在角落里嘲笑父親蹩腳的推銷。我要大方地走過去，為他拎拎包捶捶背。

父親早出晚歸，還是拉不到多少業(yè)務(wù)。春節(jié)后，父親耷拉著腦袋到處找工作。小小縣城里活難找，父親只好去學開車，后來總算在公交公司當了司機。

最后一個紅包，是2008年的，裝著125元錢。那時，父親剛動完手術(shù)，生命朝不保夕，時時需要救命錢。他不僅沒動用這些紅包，還從醫(yī)藥費中摳出了珍貴的125元！

平靜的日子，父親將祝福裝成紅包；貧窮落魄的歲月，父親將溫暖裝進紅包；生命最后的時光，父親將希望裝進紅包。我數(shù)了數(shù)，18個紅包裝著5252元錢，讀起來正是“吾愛吾兒”！